陷入回忆中的人,有时候是很难清醒过来——
但,凤一苇不属于此列。
他博闻强记,可以将过去许久的事情都记牢, 甚至于那时赤金兽颈项上戴着的铃铛的样式,演武场镜九佩剑的模样以及轮到二人对战时的肆意放纵……美好的记忆如同真实画卷在脑海之中放映着,同样,糟糕的记忆也蚀骨般笼罩着他,想忘也忘不掉。
他清醒知道,不舍留恋,过去终究是过去,他现在有新的生活。他也清楚,眼下或许衣食无忧,但亲眷、责任、家族、故土也同他没有了干系,除了记忆,什么也不剩下……族服的赤色在慢慢褪去,如他一般也会慢慢在这个世界上消失。
不远处水汽氤氲下,镜双程的身影慢慢模糊,就如同此时脑海中渐渐模糊的回忆一般。
凤一苇忽然觉得胸口有些闷,脑袋也有些沉。
平静走到外间,茶凉了,桌面上燃的香也只留了个浅浅的火星。
泠泠水声逐渐从耳边消失,窗外也听不见知画鸟的叫声,一时间屋内有些过于安静。
太安静了,安静得竟然让他觉得有些冷。
或者,应该将这种感觉,称之为孤独会更合适些。
难得——
他年幼时同父母分别,常年独居一院的时候,他不觉得孤独。
一众兄姐年长太多,无人倾诉心事他不觉得孤独。
太叔邬下定决心出门游学,跑出族地六十多里相送分别的那一刻,他不觉得孤独。
镜双程在他院里一间屋子住了数载,好容易把屋前屋后、院内院外的法阵全部破解之后突然决定回家去,他不觉得孤独。
眼下,倒是矫情了。
桌边一盏灯亮着,灯光是很暖的橘色,就像从前屋内被长辈点亮的那一豆灯光。
灯下,温柔的五婶会轻声细语地边看顾他屋内布置可有缺漏,大家闺秀出身的她也会用一双巧手给他制吉祥纹的荷包;深夜远归、风尘仆仆的大哥有时会顺道过来,掌了灯分享新奇玩意;族学又闹了笑,太叔邬也会偷偷溜进来,同他灯下细细分析讲解,拿出了老先生讲长课的架势生怕他听不懂;还有镜双程……
凤一苇愣愣看着眼前桌上的小灯,忍不住探手过去,在触碰到圆润冰凉的灯壁那一刻醒了神。
终究是不一样的,无论是那盏灯,还是那个人。
凤一苇收回手。
不过,自欺欺人罢了。
“鞋子又落在池边了?”镜双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“啊。”凤一苇自觉情绪不对,没有回头,只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,“约莫是没顾上吧。”